從藍市長到藍老板,再到藍局長,這是一個非典型“紅頂商人”的輪回路
【《中國企業(yè)家》雜志】我們行進在有“巴楚屋脊”之稱的齊岳山山腰上。雖然是爬山,但車子開得飛快。一路上,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藍勝利默默不語。
車到山巔,拐進一個岔路口。藍勝利忽然回頭,對我說:“還記得不?這條路是我當年修的。”那已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坐著“莊主”藍勝利的一輛130貨車上山采訪。這個路口,有一個“勝利農莊烤煙基地由此去”的牌子曾經矗立
車在一處喧囂泥濘的工地停下。隔了一會,后車陸續(xù)而至。
“跑得比我們還快。”
“藍市長地形熟。”
“嗯,3000畝土地那時候都是他的。”
一行人中有人對著藍勝利打趣、慨嘆。藍勝利沒說話。
是的,這并非一次舊地重游。
此次上山,藍勝利是陪同省物價局領導視察湖北能源集團在建的齊岳山風電場。而他的身份則是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下簡稱恩施州)物價局局長。
“這里離當年的烤煙基地還有兩公里路。”藍勝利向遠方指了指,說,“早已面目全非了,沒什么看的了。”
他說,自打回政府上班以后,就再也沒有回去看過。十幾年官場的“回爐”,藍勝利說他“已經完全沒有什么雄心壯志了”。藍今年58歲,離退休的日子不遠。
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
1996底,時任利川市(隸屬恩施州)市長的藍勝利,辭官下海,創(chuàng)辦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勝利農莊”。在恩施州這樣一個“老、少、邊、窮”地區(qū),此舉足當石破天驚。
中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軌的30年,本是“紅頂商人”迭出的30年,其中有亦官亦商者,也有明官暗商者,更多則是官商勾結者,無論哪種,都在通過政商關系的操控賺錢。像藍勝利這樣純以農業(yè)開發(fā)為創(chuàng)業(yè)目標者,真正是鳳毛麟角。
觸動藍勝利放棄官場的直接原因是由他親自起草的一份文件難以落實,文件的名字叫《關于鼓勵國家、集體單位職工和社會人員承包“三荒”的意見》。據他先期考察估算,利川成片的荒地有290多萬畝,超出當時的耕地面積一倍多。作為一個農民的兒子,他堅信土地是財富之母的道理,希望通過開發(fā)這些荒地帶動當地農民致富。藍勝利曾經帶著市里30多位局長登上齊岳山考察,局長們對市長的想法都表示支持,但是一談到落實,無人出頭。這讓藍勝利很郁悶。
“從社會責任的角度,應該是作為市長對社會的貢獻大。但是現(xiàn)在的情況和改革開放之初大不一樣了。在市場經濟轉軌的關鍵時期,社會生活領域需要的是更多敢闖敢干的市場弄潮兒,他們也是在盡自己的社會責任。而市長在轉軌過程中則充當著十分尷尬的角色,有時候不得不違心地作出一些決策。”
“與其推著別人干,不如自己帶頭去干。”藍勝利下了狠心。“當市長太不自由了,就好像籠子里的鳥看籠子外的鳥。你看籠子外的鳥多自由。”
于是,藍勝利向恩施州委提交了辭呈。州委幾經討論,批準了他的請求。11月20日,藍勝利正式卸任,當天,就帶領一批農民、下崗職工和個體戶上山,開始艱難創(chuàng)業(yè)。時年,藍勝利44歲。
藍勝利并非一個缺少政績和能力的市長。1994年,在他領導下,首次使利川市財政收入突破億元大關。因此,對于他的選擇,很多同僚表示不解。有人甚至認為,他之所以放棄市長的地位和權力是為了追求“個人利益”。
對此指責,藍勝利反駁道:“如果純粹為了個人利益,我可以不走上山開荒這條道路,我可以利用當市長建立的社會關系去經商,舒舒服服地賺錢。”他并不想戴“紅頂商人”的帽子。
藍的話現(xiàn)在聽起來有些冠冕堂皇,但是這樣的舉動,若非性情中人,很難做出。在當地官場,藍勝利算是個“異類”。據他的一位昔日同事回憶,藍勝利講話不喜歡照本宣科,說一些大話、空話。他的發(fā)言總是“慷慨激昂”,頗具感染力。他個性很強,甚至執(zhí)拗。1985年,藍勝利任恩施州武漢辦事處副主任,已是副處級干部,由于工作成績突出,被上級看中,想調他任州民族貿易局副局長。級別不變,由虛入實,一般人求之不得。但藍勝利不干,寧愿回到利川縣(當時尚未改市)任財貿辦副主任,級別由副處降為副科,“我就是想待在利川,為家鄉(xiāng)做點實事。”
此后,藍勝利的仕途仍可謂順風順水。1991年,藍升任利川市副市長;1994年4月,當選利川市市長。
當了兩年半市長,藍勝利與單位簽訂“停薪留職”合同,在齊岳山承包了3000畝土地,下海。從1997年初公司正式運營,到1998年底被迫上岸,前后只有兩年時間。
“我當時還是太理想主義,抱著同情農民的心態(tài),太想入非非。經歷過上山才知道自己干事業(yè)有多苦,什么事都不能勉強別人。”對于當初局長們的躊躇不前,他后來也表示理解。
據當時媒體報道,上山開荒后,“藍勝利被當地派出所罰過款,扣過車,抓過人”。“自己原來看不到的東西都出現(xiàn)了。”最讓他想不通的是本來一心想為農民做點好事,但在他經營農場期間,被附近農民“偷玉米、偷肥料、偷煤炭”,“甚至烤煙的煙囪也被偷走”。
對創(chuàng)業(yè)者而言,這當然只是末節(jié)。更主要的是藍勝利對選擇的經營方向還未摸準。當時藍最倚重的是“烤煙基地”,但是他后來自己也承認,“在海拔1400多米的高山上,種的煙葉質量不是很好。”“這個海拔最適合種的是高山蔬菜。”還有市場時機,藍勝利也趕得不是很好。利川市是眾所周知的“煙財政”,當時煙葉占財政收入的80%。藍勝利當市長的是時候,在抓煙財政上也嘗到了甜頭。1995年,煙葉的價格是3元/斤;1996年,就漲到了6元/斤。但是,市場行情千變萬化,到了1998年的時候,就跌到了4元/斤。這讓雄心勃勃的藍勝利始料不及。
初嘗創(chuàng)業(yè)酸甜苦辣的藍勝利有些動搖。恰在這時,1998年底,中組部下發(fā)文件,規(guī)定公務員不得以“停薪留職”的方式下海經商。藍勝利面臨抉擇。思忖再三,藍把邁出官場門外的一只腳收了回來。身體是藍勝利考慮的另一個重要因素,當時他患有胃潰瘍和腎結石,他擔心要是碰上絕癥或是天災人禍,自己無力承擔。
經營兩年,梳理賬目,債權債務基本扯平還有富余。私人欠款不好要,公家的錢則是必須要還的。最后,藍勝利用當初在利川購買的20畝土地抵賬,在1999年底還清了40萬財政欠款。由于土地增值,“財政還賺了100多萬。”藍勝利說。“現(xiàn)在值1000多萬。”
當年,藍勝利還在恩施市清江沿岸,購置了3公里長、100多畝土地—以前是一片荒灘,現(xiàn)在成了恩施市著名的沿江路商業(yè)街區(qū),也原價交還給了政府。“當時花165萬,現(xiàn)在值好幾個億。”藍勝利閃過一絲懊悔,“不然,我就是億萬富翁了。”
“說到底,還是干事業(yè)的決心不大。”藍總結。
1999年1月,藍勝利正式回到州經貿委上班,任職副主任,結束了自己短暫的商人生涯。“曇花一現(xiàn)。”藍勝利自諷道。
還是上中學的時候,有人給藍勝利算命,說他沒有“偏財運”,“一輩子就是七品的命”。似乎都言中了。
從1994年擔任利川市市長,到今年在州物價局局長任上面臨退休,藍勝利做了十六年正處級。在藍勝利原地踏步的時候,他的昔日下屬有幾個已經晉升為廳級干部。
“錢賺不完,官當不完。”酒桌上,他自我解嘲道。
重回官場,藍勝利學會了打麻將,不過老是輸錢。工作之余,他還下圍棋,寫詩,寫小說。小說寫的是《國共演義》,預計寫180回,現(xiàn)在已經寫到42回。“三國演義波瀾壯闊,不如國共之間的爭斗有看點。”藍勝利覺得。
2002年,藍勝利調任州畜牧局局長。1年3個月后,調任現(xiàn)職,州物價局局長。“這個部門要和很多政府部門、事業(yè)單位打交道,檢查處理亂收費的行為。”藍勝利說,“只有老人才鎮(zhèn)得住。”組織上知人善任,藍勝利在這個位置上一坐至今。
恩施清江兩岸盛產一種“云錦石”,光滑的石頭表面,兀然突出各種形態(tài)的花紋,殊為珍貴,是當地收藏市場的主流商品。任畜牧局局長一年多時間,藍勝利進京十余次,跑部錢進。為了送禮,他開始收集云錦石。不知不覺間,集石竟發(fā)展成為他閑暇間最大的愛好。幾年潛心收藏,藍勝利的家中,如今布滿各種奇石。主人經常會拿起一塊石頭,在撫摸把玩之間,任憑歲月靜靜流失。
“退休后,我準備開個奇石館。”藍勝利說。名字都想好了,叫“攻玉堂”或“獨步齋”。
藍勝利有些古詩詞的底子,家人頗多愛好者。藍勝利說他寫詩不究平仄,只求直抒胸臆。在經貿委工作期間,藍勝利借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之題寫過一首七律:“帳紗斑斑留雨痕,綠苔片片依墻生。寒雞鳴床夢多怪,北風透窗夜頻驚。檐泥打頭緊閉眼,疾雨敲門懶翻身。最是怕聽旁人說,明晚又有雨三更。”
寫的是那齊岳山上的“農耕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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